新经济

　　

10年前，伦妮思(Lennys)逃离了故国委内瑞拉，那是乌戈•查韦斯(Hugo Chavez)执政后期，日子越来越艰难。在一场经济、政治危机即将全面爆发之际，她的父亲死于一个犯罪团伙之手。她持旅游签证来到巴塞罗那投奔一位朋友，再也没有回去。

此后伦妮思一直以移民专家所称的“非正规”(irregular)身份生活，未曾获得官方的居留许可，她现在四十多岁了。伦妮思以前在家乡当过人力资源经理，来巴塞罗那后主要做女佣，每月收入约700欧元，她还打零工，每次能挣35至40欧元。巴塞罗那是西班牙加泰罗尼亚地区的首府。

她不是个例，而只是生活在欧洲的“影子人口”中的一员，伦妮思是化名。在他们之后，因中东和非洲地区爆发战争和时局动荡，在过去几年里又有数百万人涌入欧洲大陆。人口大规模涌入助长了疑欧派的本土主义，让伦妮思及其他非正规移民的命运变得复杂化。

巴塞罗那地方当局出了一项政策，可以帮助非正规移民归化，使他们走出边缘地带融入社会。伦妮思目前就在办理这项手续。但一些政客的反移民言论让她感到困惑，他们暗示像她这样的人更喜欢生活在法律的灰色地带，不用获得许多服务或官方保护。

“我认为，作为人至少应该享有最低的权利，”她在当地政府办公室接受采访时说，这里离游客云集的西班牙广场很近。“我建议这些政党的领导人应该尝试在另一个国家以非正规移民身份生活一段时间。”

欧洲围绕移民问题的争论趋于白热化，伦妮思及其他非正规移民的命运可能在这场争论中产生越来越重要的影响。他们是一个多元化群体：许多人像伦妮思一样，通过旅游、工作或家庭签证合法地来到这里，但由于个人情况发生变化，他们的签证已经过期或失效。还有一些人通过非法方式入境，没有任何合法居留权利。

受到最严格审查、最常被妖魔化的群体是那些申请庇护未通过的移民。由于2015至2016年涌入欧盟的移民人数激增（两年间超过250万人在欧盟申请庇护），随着庇护申请案件陆续走完裁定和上诉程序，这部分移民的数量正在不断增加。2015至2017年间，近一半的首次庇护申请未被通过，但很多遭拒的人士不太容易返回母国——甚至根本回不去。

各国政府都在回避如何处理被拒绝的庇护申请者以及欧洲其他影子人口的问题。一波又一波的敌意言论和不切实际的目标——比如意大利政府今年承诺驱逐50万名非正规移民——掩盖了在处理实际问题上的结构性失败。

他们最不愿承认的就是，国内存在这样一群人，不仅没有居住证件，而且无法统计数量、往往也没有得到报告。

移民管理已逐渐成为各国选举和欧盟议程中的主要议题。今年经由地中海抵达欧盟的移民人数不到10万，而2015年超过100万。移民人数下降的部分原因是2016年达成的一项协议：欧盟同意向土耳其先期支付60亿欧元，作为交换，土耳其同意将试图经由该国领土进入希腊各岛的移民遣返。

多国政府都试图拒绝为非正规移民提供服务，并将他们驱逐出境，但这样的政策可能给本国造成高昂的人力成本。从巴塞罗那到布鲁塞尔，越来越多的地方当局认识到，敌视态度加上官方的忽略将产生破坏性结果。

这些城市处于应对来自非洲、中东及其他地区的非正规移民的第一线。通过为他们提供医疗卫生、语言课程甚至法律援助等服务，这些地方行政当局已在不同程度上将这些人口纳入了当地的管理体系。

这样做的依据既有人道主义方面的，也有实际考量，有助于防范公共卫生威胁、犯罪、剥削性用工，以及可能导致社区分裂的强迫集中居住现象。

“如果我们提供一些方法，让这些人能在我们的城市里找到自己的道路……以后他们可能得到合法化，获得合法居住证件，”巴塞罗那市议会负责移民事务的雷蒙•萨纳乌哈(Ramon Sanahuja)说，“这对每个人都好。”

欧洲影子人口的规模是个未知数，但专家们普遍认为数量巨大，而且还在不断增长。曾经做出最全面评估的是由欧盟资助的Clandestino项目，据该项目估计，2008年非正规移民数量在190万至380万之间——不但最低和最大两个数字相差巨大，而且自那之后便没有更新，尽管从2015年开始移民大规模涌入。

一个更同步、尽管也不精确的衡量方法是拿每年被勒令离开欧盟的人数与实际离开人数比较。从2008年到2017年，逾500万非欧盟公民被要求离开欧盟。官方数据显示，约有200万人返回了欧盟之外的国家。

尽管比较这两组数字不太准确——人们未必在被命令离开的同一年离开——但这些数据确实表明，在过去10年左右的时间里，可能有数百万人加入了欧洲的影子人口大军。随着2015年以来提交的大量庇护申请案件终审完结，这一人群很可能将进一步壮大。

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释为什么欧盟着眼于提高非正规移民的遣返率，官方的这一数字已从2016年的46%下降至去年的37%。虽然导致无法遣返的障碍有时是合法的——因为有些原籍国被认定不安全——但更多的障碍是现实性的。移民的原籍国往往拒绝接收他们，因为他们没有身份证件或各国当局对他们的证件真伪存在争议。这些移民既进入不了欧盟，也无法回到原籍：他们无处可去。

“欧盟处于不安定状态的人口只会增加，这确实是一大问题，”智库欧洲移民政策研究所(Migration Policy Institute Europe)副所长汉娜•贝伦斯(Hanne Beirens)说，“虽然国家层面上的说法是‘这些人不能留下来’，但在地方社区层面，这些人需要生存下去。”

当塞尔日•巴格姆布拉(Serge Bagamboula) 2009年持学生签证来到比利时时，他从未想过10年后自己会非法生活在这个国家。56岁的巴格姆布拉来自刚果（布），到布鲁塞尔自由大学(Université libre de Bruxelles)攻读硕士学位。但完成学业后，迫于国内不断恶化的政治形势和糟糕的就业前景，他决定留下来。他现在加入了比利时无证劳工——即“无身份人员”(sans papiers)——组织发起的一项运动，他们寻求获得更多权利，期待他们对当地经济做出的贡献得到更大认可。

比利时政府并未公布该国无证移民的估算人数，但非政府组织估计有数十万。布鲁塞尔是一个中心。作为一个高度国际化的城市——19个区中有一个区登记的人口来自100多个国家——它成为年轻人寻找机会的天然目的地。

比利时本届政府针对非正规移民和无证劳工的政策比较强硬，执政党之一新弗拉芒联盟党(NVA)奉行强硬立场和民族主义路线，将驱逐“过境移民”列为优先事项。“过境移民”指的是那些通常已经由北非或地中海到达欧洲、试图从比利时转移到其他国家（尤其是英国）的移民。在布鲁塞尔火车北站周边有数百人露宿街头。

“大量庇护申请被拒绝了，这些申请者很多都试图前往英国，”比利时移民大臣西奥•弗兰肯(Theo Francken)表示，“在街道和高速公路上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比利时强制遣返的非正规移民人数从2014年的8758人上升到了2017年的1.107万人。建筑工地和夜间商店（营业时间较长的商店）一直是劳工检查员巡查的目标。

新弗拉芒联盟党已在议会提议，比利时在1999年至2002年期间对“无身份人员”的大赦不应再发生。比利时本国法律保障非正规移民获得紧急医疗服务，而欧盟法律规定了一些基本劳工权利。无身份人员的子女也有资格上公立学校。该国的地方行政部门给那些帮助无证劳工学习技能和寻找住处的协会提供资助。

巴格姆布拉做的事包括与地方政府合作，腾出闲置的住房供无身份人员使用，以及开展旨在增强女性移民独立性的项目。“我们想告诉人们，我们和你们每天见面，我们帮助建设这个国家，我们的子女和你们的子女一起上学。”他说。

“人们在谈论移民危机，但这实际上是一场接收危机，”巴格姆布拉认为比利时在管理非正规移民方面存在不足，“今天的移民就会变成明天的无身份人员。”

这是欧盟及其成员国面临的一个棘手的长期现实。欧盟境内已经存在相当数量的影子人口，而现有数据表明，这一数字还在增长。

与10年前刚来巴塞罗那时相比，伦妮思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变化。她有工作许可证，而且还纳税。她可以得到免费医疗，还免费上完了一门加泰罗尼亚语初学者课程。

她认为，如果各国政府只是把非正规移民视为一个政治问题，他们将大错特错。她说，严厉对待移民或者干脆放任不管，不仅不公平，而且对欧盟国家和这些不稳定人口所居住的社区都会造成反效果。